作者:李賓 來源:中國經營報
張愛國最近一直在東北出差,隨身帶著一個大大的文件包,里面裝著各種有關知識產權的文件和證明。張愛國是美國先鋒國際良種公司的法務部專員,他正在配合警方在吉林、內蒙古等地區打擊種子假冒侵權的各種行動。他們公司擁有一個名為“先玉335”玉米種子的植物新品種權,這種玉米種子近幾年受到各地農民的追捧,尤其是在東北的玉米主產區吉林省,“先玉335”已經取得了絕對的市場優勢。
但近幾年讓先鋒公司頭疼的是,市場上各種“套牌”的“先玉335”泛濫成災,嚴重沖擊了其原有的價格體系和市場影響。所謂“套牌”就是指,很多國內的種子生產企業,均號稱自己的產品是“先玉335”,盡管這些產品的外包裝上印有各種不同的品牌名稱,但是種子的形狀和品質卻與“先玉335”相同或相似,以此來吸引農民購買。
而位于內蒙古赤峰市阿魯科爾沁旗一家名為“天柱綠色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的企業,成為目前為止被先鋒發現侵權最為猖獗的樣本。
如果說規模小、資金少、實力弱是國內種子公司的現狀,那么這樣的“偷盜”習慣不僅敗壞了國內種業的整體形象,更大的危險在于為人作嫁衣后導致的國產種業的整體沒落。
侵權種子來源曝光
先鋒公司創立于1926年,后于1999年10月被美國杜邦公司收購,成為其全資子公司,現為美國第一大種業公司。幾年之前,其在中國國內通過合資的方式成立了山東登海先鋒種業有限公司和敦煌種業先鋒良種有限公司,這兩家公司也成為先鋒在國內銷售“先玉335”的正規渠道。
但隨著“先玉335”逐漸受到中國農民的歡迎,“套牌”的品種出現了,“這種情況在2008年、2009年變得越來越嚴重。”張愛國對《中國經營報》記者說,“比較典型的,當時我們注意到吉林一家叫做‘郝玉種業’的公司,其生產的‘郝玉18、郝玉318、郝玉515’等品種就是采取的套牌‘先玉335’的方法,數量巨大。不過當時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繁育的。”
雖然這些套牌的種子在品質上比起正品來還是要差一些,但畢竟能保證基本的品質和產量,所以對先鋒公司的正品銷售形成的沖擊越來越大,“他們把原本應該是我們的市場給占了,再就是出現了產量低等問題之后,對‘先玉335’的品牌形象造成很大的傷害。”張愛國說。
直到2010年6月份,先鋒公司才得到線索,內蒙古赤峰市阿魯科爾沁旗的天柱公司從2006年開始一直在為郝玉種業繁育玉米種子。于是先鋒公司展開了近半年的調查,最終確定天柱公司繁育的種子就是他們的“先玉335”。 “我們把從天柱繁育基地得到的樣本在我們的檢測中心進行了檢測,通過DNA序列的對比,發現和‘先玉335’相同。”張愛國告訴記者。他們同時也了解到,天柱公司在阿魯科爾沁旗的巴漪如德蘇木達拉舉村、天山口鎮白城子村、牧場村等地,委托農戶為自己繁育種子,面積達幾千畝。
于是,在確認天柱公司嚴重侵權之后,敦煌先鋒向阿魯科爾沁旗公安局報案,2010年12月10日,阿旗公安局經偵支隊趕往天柱公司,封存了涉嫌侵權玉米雜交種子240噸左右。隨后又將樣本送往北京農科院進行檢驗,目前正在等待檢測結果。
2011年1月的科爾沁旗正天寒地凍,最低氣溫能達到-20℃。和人們一般想象中的不同,這里并沒有草原,廣袤的土地上布滿了開墾的農田。這里處于和吉林長春基本相同的緯度,農作物同樣也以玉米、谷子、高粱為主。
1月10日,記者乘車來到牧場村,奇怪的是,這里的農戶均不承認自己在為天柱公司繁育玉米種子,他們對記者相關問題顯得有些慌亂、避之唯恐不及,“我就是知道也不能說。”一位農戶在記者追問之下這樣說道。
“現在天柱公司的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當地一位知情人士對記者說,“天柱公司老板在當地的勢力比較大,所以大家都有點害怕。”記者了解到,有的經銷商甚至都受到了恐嚇。
“其實農民并不知道自己繁育的玉米種子侵不侵權,他們只是受了天柱公司的委托,只要利益合適就會干。”張愛國說。據阿旗農業局種子站站長張瑞禎介紹,天柱公司目前和當地農民合作繁殖“先玉335”的面積為5000畝,其中1600多畝是以“代繁”的名義,借用雙遼市雙豐種業有限公司的許可證進行生產的,基地就在白城子村和牧場村。而其他3000畝繁育基地則位于阿旗巴拉奇如德蘇木的達拉罕嘎查。
記者在白城子村遇到一位主動且警惕地和記者搭訕的當地人,宣稱自己能夠搞到“先玉335”。“不是正品,但是我肯定能給你搞到。”而阿旗一家種子經銷商也對記者說:“你是要‘精品’還是‘普品’,精品保證100%的出芽率,普品保證95%以上。”但他拒絕向記者報價。
先鋒路徑
其實,在阿旗,除了被天柱公司用來繁育套牌種子的幾千畝土地之外,種植“先玉335”的耕地還并不太多,“現在也就推廣了3000多畝,”先鋒公司在阿旗的經銷商告訴記者,而整個阿旗的玉米種植面積是40多萬畝。但是作為其他地區提供原料種子的基地之一,阿旗所影響的中國玉米的種植面積必定是一個難以估量的驚人數字。
因為按照業內人士的估算,在最主要的玉米產區吉林省,“先玉335”所占的市場份額已經高達60%~70%,“如果我們不在店前擺一個先玉的袋子,老百姓就不會進你店里買種子。”2010年上半年,記者在吉林采訪的時候有經銷商曾經這樣描述“先玉335”的火爆程度。
“在吉林農安縣,一共有400多家種子經銷商,其中只有兩家是正規的先鋒經銷商,但每家卻都有‘先玉335’出售,可以想象猖獗到什么程度。”張愛國對記者說。
而之所以直到2010年先鋒公司才開始對泛濫的侵權行為進行舉報和打擊,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其在國內申請的植物新品種權在2010年才剛剛通過,有效期為15年,“距離我們當初申請時已經過去了5年。”張愛國說。
據記者了解,按照農業部頒布的《植物新品種權保護條例》以及《植物新品種管理辦法》,在申請人提出植物新品種權的申請后,農業部會在2~5年內形成結論,對于合格的新品種授予植物新品種權,頒發權利證書。
而正是在其申請新品種權的5年期間,“先玉335”獲得了越來越多農民的認可,也出現了套牌種子泛濫的現象。而或許國內那些靠侵權生產套牌種子的企業在此期間獲得了不少利益,但是從整個中國種業的發展來看,在客觀上,他們也幫助“先玉335”迅速占領了市場。在先鋒公司祭起知識產權保護的大旗之后,這些企業正在為自己的侵權行為付出代價,而市場自然更加牢固地掌握在了先鋒公司的手中。正如當年微軟在中國的維權路徑,當微軟的軟件被市場認知使用后,最終消費者不得不為此買單。
種業之弊
“現在國內的種業太浮躁。”張愛國這樣評價國內種業的整體現狀。多、小、散、亂,是業界對于中國種業的普遍評價。按照2009年的統計數據,目前全國持證種子企業多達8700家,但注冊資本在3000萬元以上的則只有200多家。而美國全國的種業公司不過百余家,孟山都、杜邦先鋒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浮躁的重要表現之一就是多數企業并沒有把心思和資金用在自身優良品種的研發上,而是競相選擇了“套牌”這種低劣的生存方式,并且形成了從繁育基地到加工企業再到銷售終端的完整嚴密的灰色產業鏈。“比如郝玉種業,我們很長時間根本找不到他們生產加工的地方,”張愛國說,“后來通過和警方配合,才發現他們是在一個防空洞里生產的。”
如果說規模小、資金少、實力弱有著各種歷史和客觀的原因,那么這樣的“偷盜”習慣無疑敗壞了國內種業的整體形象。
除此之外,我國種業領域的法律體系也亟待完善和修訂。“目前來講,中國的種業在立法方面也需要更多的重視和改觀,因為現在實行的《種子法》已經出現了很多漏洞,”張愛國說,“比如‘套牌’的產品,《種子法》對其并沒有什么針對性的規定,還是一個空白,所以公安機關在執法的時候存在難度,而現在一般按照非法經營罪論處,但是并不太適用,而非法經營罪也是有數額限制的。”
現行的《種子法》是2000年12月實施的,到今天已經過去了10年之久。而很多重要的種業法規還僅僅處于部門頒布的“條例”、“管理辦法”的水平上。
如今,外貿公司已經毫不猶豫的拿起了知識產權保護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對于國內的眾多種子企業來說,在不侵犯別人的品種權這樣無可辯駁的基礎上,如何將自身做強做大,擁有自己的核心知識產權已經到了最為緊要的關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