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鳳(feng)凰衛視
錢前(qian)，中(zhong)科(ke)院院士、國(guo)家(jia)種(zhong)(zhong)資庫(ku)主任、中(zhong)國(guo)農(nong)業科(ke)學院研(yan)究員，40年專(zhuan)注作物種(zhong)(zhong)質資源(yuan)與遺傳學研(yan)究。
2023年年中，聯合國(guo)(guo)糧農(nong)組(zu)織(zhi)發(fa)布《2023年全(quan)(quan)(quan)球(qiu)(qiu)糧食(shi)(shi)危(wei)機(ji)報告》：受全(quan)(quan)(quan)球(qiu)(qiu)通脹、地緣沖突、極端(duan)天氣等(deng)因素(su)影響，2022年全(quan)(quan)(quan)球(qiu)(qiu)58個國(guo)(guo)家和(he)地區(qu)，有(you)2.58億(yi)人處于危(wei)機(ji)以上級別(bie)重度糧食(shi)(shi)不安全(quan)(quan)(quan)狀(zhuang)況。報告證(zheng)實，這一狀(zhuang)況仍在惡化。
全(quan)球糧(liang)食(shi)安(an)全(quan)狀況惡(e)化
中國的糧食安全形勢究竟如何？
吳小莉：中國是最大的農業進口國，我們現在的對外依存度已經到了19%，這個依存度是在安全值的范圍內嗎？
錢前：因為人多地少，所以我國的糧食安全形勢一直非常嚴峻。國家政策是“谷物基本自給，口糧絕對安全”，水稻、小麥是我們的基本口糧，水稻、小麥的口糧形勢相對較好，但玉米和大豆現(xian)在進口(kou)(kou)得(de)比較多(duo)。玉米(mi)缺口(kou)(kou)在20%以上，大(da)(da)豆(dou)缺口(kou)(kou)更大(da)(da)，所以我們每年(nian)實際(ji)在全球進口(kou)(kou)的(de)(de)大(da)(da)豆(dou)非常多(duo)，因為我們生活水平提(ti)高了(le)，現(xian)在也是從單純的(de)(de)吃(chi)飽到吃(chi)好(hao)，大(da)(da)豆(dou)玉米(mi)大(da)(da)部分是出于飼料需求(qiu)。
吳小莉：您提到中(zhong)(zhong)國(guo)未來必(bi)須在2030年，讓中(zhong)(zhong)國(guo)的(de)小麥、玉米和稻子(zi)的(de)生產量增(zeng)長20%，才(cai)能夠(gou)基(ji)本滿足需求。現在看來，我們能達(da)到嗎？
錢前：1994年有個(ge)美(mei)國人萊斯特·布朗，是美(mei)國經(jing)濟研究所的所長，他(ta)預測到2030年中國的糧(liang)食缺口(kou)是58%。
吳小莉：他在(zai)1994年說的？
錢前：對，因(yin)為(wei)在(zai)20世(shi)紀90年(nian)代初，中國開始從世(shi)界上進口糧(liang)食，當(dang)時將世(shi)界糧(liang)價(jia)抬得比較高(gao)。我(wo)們(men)(men)還(huan)是(shi)要感謝這個(ge)美國人，盡管他當(dang)時也許不懷好意(yi)，但是(shi)給我(wo)們(men)(men)提了(le)(le)一個(ge)醒(xing)。1995年(nian)我(wo)們(men)(men)啟(qi)動(dong)了(le)(le)“超級稻(dao)計劃”，讓我(wo)們(men)(men)的糧(liang)食增產(chan)(chan)、增產(chan)(chan)、再增產(chan)(chan)，一直做了(le)(le)下來。去年(nian)我(wo)們(men)(men)水稻(dao)平均產(chan)(chan)量是(shi)472公(gong)斤(jin)，在(zai)全世(shi)界排在(zai)第(di)一，而(er)我(wo)們(men)(men)的水稻(dao)耕(geng)地面(mian)積比起印(yin)度(du)的水稻(dao)耕(geng)地面(mian)積還(huan)是(shi)少很多，印(yin)度(du)是(shi)6.5億(yi)畝，我(wo)們(men)(men)是(shi)4億(yi)畝多一點。
吳小莉：2030年(nian)(nian)距離現在只有7年(nian)(nian)了。
錢前：按我們(men)的預測，現在到2030年(nian)，口糧(liang)是絕對(dui)安(an)全，現在我們(men)口糧(liang)基本是16年(nian)連增，每年(nian)都有提高。
吳小莉：口糧能夠抓在自己手上，種子非常重要。
錢前：對。
中國種業發展“卡脖子”問題
在底盤技術
吳小莉：你說我們種業發展的“卡脖子“問題是有的，但致命的“卡脖子”問題沒有。什么是致命的“卡脖子”問題？除了致命的“卡脖子”問題，其它“卡脖子”問題會影響到我們的糧食安全嗎？
錢前：會的。我們這個時代育種的最終追求是精準。生物育種有很多關鍵技術，包括轉基因技術(shu)(shu)(shu)，基(ji)因(yin)編(bian)輯技術(shu)(shu)(shu)，這(zhe)里有(you)許多底盤技術(shu)(shu)(shu)，我(wo)們正在(zai)加強。傳統育種，我(wo)們走(zou)在(zai)世界第一(yi)方陣(zhen)，但是在(zai)高新技術(shu)(shu)(shu)領(ling)域，我(wo)們在(zai)持續(xu)努力，在(zai)發力，盡(jin)管我(wo)們現在(zai)育種沒用轉(zhuan)基(ji)因(yin)，但一(yi)旦(dan)你(ni)要用的時(shi)候(hou)，可能(neng)會被(bei)“卡脖子”，我(wo)們沒有(you)知識產權。
吳小莉：您說的是大豆嗎？
錢前：大豆和玉米都(dou)是這樣，我們是大豆的古國，我們是大豆的起源國。
吳小莉：對(dui)，為什么會缺乏(fa)了呢(ni)？
錢前：120年前左右，美(mei)國人(ren)把它(ta)拿去了(le)，把重(zhong)要的(de)抗胞(bao)囊線蟲(chong)的(de)基因找到，把重(zhong)要的(de)東西(xi)找到以(yi)后，專利就在他們手上。
吳小莉：大豆的(de)種質源既然來自(zi)于(yu)我們(men)，我們(men)可(ke)不可(ke)以自(zi)己研究(jiu)？
錢前：你(ni)講得(de)非常對，我們要抓(zhua)緊發(fa)力。以前認(ren)為種質資(zi)源沒有(you)國(guo)界，大家(jia)都是(shi)(shi)為整個人類貢(gong)獻。所以這么多年(nian)來，我們對全世界的(de)種質資(zi)源，包括對美國(guo)，對國(guo)際水稻所，都有(you)貢(gong)獻。這次新冠以后(hou)，大家(jia)覺得(de)有(you)許(xu)多東(dong)西(xi)還是(shi)(shi)不(bu)能單純(chun)依靠于人，是(shi)(shi)要研(yan)發(fa)自己的(de)技(ji)術。
“小薇”兩次登上太空
人類要移民太空
需要實現大面積太空植物工廠
53年(nian)前，袁隆平在南紅農場發現“野敗”，開(kai)啟了“雜交(jiao)水稻(dao)(dao)(dao)”之路(lu)。1959年(nian)，黃耀祥院士第一次突破矮(ai)化育種(zhong)，較國際上早了近10年(nian)。1996年(nian)，中國啟動“超級稻(dao)(dao)(dao)”研(yan)究，最(zui)新紀錄雙季稻(dao)(dao)(dao)畝(mu)產突破1500公(gong)斤。2022年(nian)7月25日，“小薇”搭(da)乘神舟十四號進(jin)入太空(kong)(kong)，開(kai)展了120天的(de)太空(kong)(kong)培(pei)育工作。超矮(ai)桿水稻(dao)(dao)(dao)“小薇”身高20—30厘米，這是它第二次進(jin)入太空(kong)(kong)。
吳小莉：大家都(dou)勇敢地去闖(chuang)“無人(ren)區”，好(hao)幾個前輩(bei)成(cheng)功了，您(nin)也成(cheng)功了，10年前您(nin)就做“小薇”，當(dang)時可能也沒有人(ren)看好(hao)。
錢前：“小(xiao)薇(wei)(wei)”為什(shen)么好，“小(xiao)薇(wei)(wei)”可(ke)以(yi)一層一層的，在植物工廠里(li)實現立體(ti)栽培。“小(xiao)薇(wei)(wei)”現在生(sheng)育期也(ye)非(fei)常短(duan)，一年可(ke)以(yi)做(zuo)到(dao)六代。同時，我們也(ye)把“小(xiao)薇(wei)(wei)”帶到(dao)了太空去。
吳小莉：“小薇”在太空的表現是怎么樣？
錢前：現在(zai)是只帶(dai)了(le)種子去，植株能帶(dai)回(hui)來(lai)，但種子還(huan)沒有(you)回(hui)來(lai)。
吳小莉：什么叫種子還(huan)沒有回(hui)來？
錢前：就是(shi)種子(zi)在上面沒結(jie)實。
吳小莉：我們(men)兩(liang)次到太空研究(jiu)有進一步了解嗎？
錢前：我(wo)們(men)(men)不是要(yao)太(tai)(tai)空育種，我(wo)們(men)(men)希望以(yi)后能(neng)為太(tai)(tai)空生產糧食。在(zai)征服太(tai)(tai)空過程中，以(yi)后可能(neng)要(yao)移民，太(tai)(tai)空的資源非(fei)常貧(pin)瘠，但是以(yi)后要(yao)大面積地實現它在(zai)太(tai)(tai)空里的植物工廠(chang)。
2023年(nian)5月，國家野(ye)生稻(dao)種質資源(yuan)圃主(zhu)體建成(cheng)，這是目前全球最大(da)的野(ye)生稻(dao)種質圃，可(ke)以容(rong)納4萬份野(ye)生稻(dao)，滿足今后(hou)30年(nian)野(ye)生稻(dao)保(bao)存需求。資源(yuan)圃建成(cheng)后(hou)，將成(cheng)為錢前所在崖州灣實驗室的重要科研(yan)平臺(tai)。
吳小莉：全世界21種(zhong)野生稻，是不是都已經入駐這片資源圃(pu)了？
錢前：全世界(jie)的都(dou)(dou)(dou)入(ru)駐了(le)，但是(shi)(shi)每一(yi)種都(dou)(dou)(dou)很少。以前我(wo)們(men)發現和收集(ji)的主(zhu)要都(dou)(dou)(dou)是(shi)(shi)中國的，廣東野生稻(dao)、廣西野生稻(dao)、海南野生稻(dao)、湖南野生稻(dao)、云(yun)南高原(yuan)野生稻(dao)，我(wo)們(men)這里都(dou)(dou)(dou)有備份，都(dou)(dou)(dou)是(shi)(shi)活(huo)體庫(ku)。
為什么要活體(ti)地保(bao)(bao)存(cun)？第(di)一(yi)(yi)，野生(sheng)稻的遺傳(chuan)異質性非常強(qiang)，一(yi)(yi)個植株(zhu)上長出來種(zhong)子(zi)，能分出很多(duo)的類型(xing)，所以我(wo)們要用種(zhong)子(zi)保(bao)(bao)存(cun)不(bu)斷地擴展，但(dan)是(shi)它的遺傳(chuan)多(duo)樣性沒(mei)有增(zeng)加(jia)，所以一(yi)(yi)定要用活體(ti)的保(bao)(bao)存(cun)，但(dan)是(shi)2008年(nian)，在南方地區有一(yi)(yi)次大冰雪。當年(nian)死(si)了(le)一(yi)(yi)大批活體(ti)保(bao)(bao)存(cun)的種(zhong)子(zi)，雖然凍死(si)一(yi)(yi)大批也沒(mei)有絕對關系，因為國家庫里或者種(zhong)子(zi)庫里是(shi)有保(bao)(bao)存(cun)的，但(dan)是(shi)種(zhong)下去的代表不(bu)了(le)它這(zhe)株(zhu)，所以我(wo)們野生(sheng)稻原始的植株(zhu)非常重(zhong)要。
吳小莉：會(hui)不(bu)會(hui)有些人(ren)現在(zai)也把它當作國(guo)家安(an)全的部(bu)分，不(bu)愿意分享(xiang)野生稻了？
錢前：對(dui)，但是我(wo)們現(xian)在(zai)已(yi)經開始(shi)打造全世界(jie)的野生稻聯盟，希望我(wo)們共(gong)建(jian)、共(gong)享、共(gong)用，以(yi)后收集到的種質資源包(bao)括(kuo)活體(ti)的，它(ta)原始(shi)國(guo)(guo)家都可以(yi)拿(na)回去。美(mei)國(guo)(guo)現(xian)在(zai)是種質資源第一大(da)國(guo)(guo)。
吳小莉：他們是最早去(qu)收集的(de)嗎？
錢前：不是(shi)，它主(zhu)要是(shi)許多盟國(guo)的，它的同盟國(guo)都把種子放在它那個(ge)地方。我們也(ye)要能做到(dao)這一點(dian)，讓(rang)這些(xie)國(guo)家相信我們，我們技術力量能讓(rang)它永(yong)生(sheng)。它們要拿回(hui)去，也(ye)能拿回(hui)去。
國家野生稻種質資源圃
計劃10年內完成所有野生稻基因鑒定
吳小莉：十年內做一個(ge)野生稻的基因(yin)鑒定，是不是很像我們當時(shi)在(zai)破解人類(lei)基因(yin)一樣，做一個(ge)野生稻的基因(yin)圖譜？
錢前：現在(zai)野(ye)(ye)生(sheng)稻的(de)基因圖譜(pu)也(ye)破解了，我們(men)現在(zai)想做的(de)不(bu)光是保(bao)(bao)存，現在(zai)野(ye)(ye)生(sheng)稻的(de)庫里，馬上就(jiu)有13000份，中國(guo)(guo)(guo)(guo)總體的(de)資源(yuan)是8萬多份。在(zai)野(ye)(ye)生(sheng)稻來說，我們(men)自(zi)己國(guo)(guo)(guo)(guo)內的(de)也(ye)不(bu)算少，但保(bao)(bao)存不(bu)是唯一目(mu)的(de)，保(bao)(bao)存是為(wei)了讓它永生(sheng)，要(yao)在(zai)這(zhe)里發現革命性顛(dian)覆性的(de)東(dong)西，像我們(men)的(de)前(qian)輩袁隆平、朱英國(guo)(guo)(guo)(guo)一樣。追溯到我們(men)中國(guo)(guo)(guo)(guo)農(nong)科院丁穎，他在(zai)20世(shi)紀30年代(dai)就(jiu)通過(guo)廣(guang)(guang)東(dong)野(ye)(ye)生(sheng)稻使(shi)得廣(guang)(guang)東(dong)、廣(guang)(guang)西成為(wei)當時中國(guo)(guo)(guo)(guo)的(de)主要(yao)糧倉。
吳小莉：我們現在把(ba)中(zhong)國野(ye)生稻的基本基因圖(tu)譜，用得很(hen)好了？
錢前：對，雖然我(wo)們計劃的是十年(nian)， 我(wo)們希望(wang)在海(hai)南跑出加速(su)度，一年(nian)能(neng)做兩代(dai)，一年(nian)能(neng)當兩年(nian)用或者當三年(nian)用，我(wo)希望(wang)5年(nian)內(nei)能(neng)完成檢(jian)測，就(jiu)從今年(nian)開始(shi)。
吳小莉：袁隆平先生說他有兩個夢，禾下乘涼。
錢前：乘(cheng)涼夢，然后雜交水稻全球推廣夢。
吳小莉：您的育種夢(meng)是什么(me)？
錢前：我的(de)育種(zhong)夢，我要(yao)把(ba)植物(wu)工廠做(zuo)出來，要(yao)知(zhi)其(qi)然(ran)，知(zhi)其(qi)所(suo)以(yi)然(ran)。以(yi)前我們只知(zhi)道高產，或者只知(zhi)道優質(zhi)，但在我們這個時代，一(yi)定(ding)要(yao)讓水稻從藝術到科學(xue)，一(yi)旦(dan)我們把(ba)所(suo)有的(de)遺傳機理(li)破解了(le)以(yi)后(hou)，年輕人都能做(zuo)育種(zhong)。
